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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课 祝福
朱拓(tà) 俨(yǎn)然 悚(sǒng)然 蹙(cù)缩 踌蹰(chóu chú) 不更(gēng)事 瞥(piē) 褥(rù) 骸(hái) 帏(wéi) 瑟(sè)瑟有声 谬(miù) 墺(ào) 芥(jiè) 拗(niù) 荸荠(bí qí) 脸颊(jiá) 呜咽(wū yè) 驯熟 (xún shú) 讪讪(shàn) 惴惴(zhuì) 咀嚼(jǔ júe) 絮絮(xù) 渣滓(zhā zǐ) 门槛(kǎn) 窈陷 (yǎo xiàn) 歆享(xīn xiǎng) 牲醴(shēng lǐ) 蹒跚(pán shān) 易混淆字形 易混淆字音
2. 不更事:经历世事不多,即缺乏社会经验,不懂世故人情。更,经历。 3. 俨然:十分庄重的样子。 4. 沸反盈天:声音象水开锅一样沸腾翻滚,充满了空间。形容人声喧闹,乱成一片。沸:滚翻;盈:充满。 5. 讪讪:难为情的样子。 6. 诡秘:诡诈神秘,使人难以捉摸。 7. 窈陷:深陷。窈,幽深。 8. 惴惴:忧惧不安的样子。 9. 祝福:旧社会我国江南一带的迷信习俗,在过旧历年时用酒肉和香火供奉,酬谢祖先和天神,祈求来年的幸福。祝福仪式通常在腊月二十四以后的五、六天之内举行。 10. 气象:景象,光景。本课用法:“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 11. 钝响:沉闷的响声。 12. 送灶:旧社会把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或二十四)作为灶神升天“奏事”的日子,在这天祭送灶神,叫送灶。这是一种迷信习俗。 13. 幽微:微弱;轻微。 14. 寒暄:问候起居寒暖的客套话。暄:太阳的温暖。 15. 投机:形容见解相同。 16. 烟霭:这里指烟雾。 17. 朱拓:用朱红色的颜料从碑刻上印下文字或图形。 18. 间或:偶然,有时候。 19. 纯乎:纯粹。 20. 诧异:觉得十分奇怪。例句:听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我们都十分诧异。 21. 悚然:恐惧的样子。 22. 踌蹰:犹豫。 23. 支梧:现在写作“支吾”。 24. 委实:确实;的确。 25. 怨府:怨恨集中的所在。这里指埋怨的对象。 26. 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逍遥:安闲自得,没有拘束。 27. 云散:比喻人们的飘零分散。 28. 谬种:坏东西。这是鲁四老爷对祥林嫂的诬蔑。 29. 淡然:漠不关心的样子。 30. 形骸:人的形体。 31. 怪讶:奇怪,惊讶。 32. 中人:旧社会介绍职业、联系买卖的中间人,其中有些人以此为职业,从中牟利。 33. 月白:浅蓝色,接近白色。 34. 周正:端正。 35. 顺着眼:垂着眼,显出顺从的样子。 36. 定局:事情确定。这里指雇佣关系确定。 37. 徘徊:在一个地方来回地走。也可引申比喻犹疑不决。 38. 淘箩:江南一带用竹篾编成的淘米用具。 39. 宽洪大量:形容待人宽厚,气量很大。 40. 折罪:抵罪,赎罪。 41. 新正:农历新年正月。 42. 一注钱:一笔钱。 43. 里山:深山里面。 44. 出格:言语行动超过一般,与众不同。 45. 回头人:旧社会对再嫁寡妇的轻蔑称呼。 46. 絮絮:说话唠叨。 47. 门槛:门限。 48. 但是:只是。 49. 呜咽:低声哭泣。 50. 驯熟:顺从,熟悉。 51. 桌帏:办婚丧事或祭祀时,悬挂在桌子前面用来遮挡的东西,多用布或绸缎制成。 52. 鄙薄:轻视,嫌恶,看不起。 53. 纯熟:很熟练。 54. 怔怔:这里是因吃惊而失神呆住的样子。 55. 咀嚼赏鉴:细细地体味和欣赏。 56. 唾弃:鄙弃、吐唾沫表示鄙视。 57. 善女人:指信神吃斋念佛的女人。 58. 独语:自言自语。 59. 拗:“扭”的意思。 60. 蹙缩:皱缩的意思。 61. 强:固执,不服劝导。 62. 阴司:迷信传说中的阴间官府。 63. 替身:旧社会的迷信习俗,认为人死后到阴间还有鬼魂,人活着时有什么罪,可以用人或物代替赎罪,这人或物叫替身。 64. 庙祝:庙里管香火祭祀的人。 65. 炮烙:古代的一种酷刑,把人绑在烧红的铜柱上烫死。 66. 伶俐:聪明;灵活。 67. 初夜:上半夜。 68. 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歆,这里指神享用祭品。牲,原指祭祀用的牛羊猪三牲,后来也泛指祭祀用的肉类。醴,甜酒。香烟,指香烛的烟火。意思是(祝福的时候),天地间的众神享用了祭祀的酒肉和香火。 69. 蹒跚:走路缓慢摇摆的样子。 ▲
这是小说中的人物“我”的一段内心独白,“进城吃鱼翅”是“我”为自己逃离鲁镇而制造的一个所谓借口。这段话充分暴露了“我”这类知识分子世界观的一个侧面:逃避现实,回避斗争的弱点。“我”虽然很同情祥林嫂,但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同时又怕负责任,只好用进城吃鱼翅的办法来逃避现实。鲁迅《二月小引》中说:“浊浪在拍岸,站在山岗上者和飞沫不相干,弄潮儿则于潮头且不在意,惟有衣履尚整,徘徊海滨的人,一溅水花,便觉有所沾湿,狼狈起来……”《祝福》中的“我”犹如这里所说的后一种人。这是鲁迅对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世界观无情地解剖和批判。 2、可恶!然而…… 鲁四老爷是辛亥革命时期农村中地主阶级的代表人物。他“讲理学”且具有“监生”的身份,是个封建文化“水”颇深的人。在小说中,他那为数不多的话语十分令人震惊,两个“可恶”“然而”就是典型代表。 祥林嫂首次到鲁家做工,中途被婆家劫走后,鲁四老爷说了第一个“可恶!然而……”。区区四个字,即道出了其冷酷、自私及以封建卫道士自居的性格内涵。说“可恶”,主要是恨祥林嫂的婆家劫她回去有损自己的家门体面及尊严;说“然而……”,是其一转念觉得在妇女“出嫁从夫”的礼法面前又无话可说:婆家将她弄回合乎礼法。第二个“可恶”“然而”是分两次说的。完成了劫持任务,卫老婆子来鲁家“说说清楚”了。她还未开口,鲁四老爷先甩出了个“可恶”。这两个字显然是对着她来的:骂她既当“介绍人”又当劫持者的鄙污,憎她介绍“逃妇”来又合伙劫其去,败坏了自己的门风。 3、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也恐怕这事也一律。 从句子结构上看,这是一句因果复句。句子的前一部分表明:“我”观察事物是很准确的,对现实是很了解的,“我”的判断往往是正确的,尽管“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然而“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这就证明:血淋淋的客观现实是不依“我”的善良的主观愿望为转移的,所以对现实社会不能存在任何幻想和侥幸心理。句子的后一部分表明:“我”对祥林嫂的命运非常担心,怕她就要死去,深怀怜悯与同情。结果怎样呢?祥林嫂“恰如所料的起来”了,“这事也一律”了,就是:祥林嫂果然在有钱人的祝福之中默默地死去了。 全句表明:“我”对祥林嫂寄予无限同情,对富人及当时的黑暗社会极表愤恨。 4、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 意思是: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指旧社会),活着而没有生趣的人死了(包括祥林嫂之死),就使讨厌看见他的人再也看不见他的,这无论对自己或对别人,也都还不错。 这是激愤的反语,感情深厚,含义深刻,令人深思,充分表达了“我”对祥林嫂及劳苦大众深切的同情,对以鲁四老爷为代表的封建势力的痛恨,对当时黑暗的封建社会的极度不满。这种感情充分地体现在“在现世”三个字上。“现世”,指当时半封建、半殖民地的黑暗社会。这一方面是对这个封建社会愤怒控诉和有力的鞭挞,另一方面,是对苦难的中国人民深切同情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鲁迅在《坟》的《题记》里说:“我的可恶有时自己也觉得,即如我的戒酒,吃鱼肝油,以望延长我的生命,倒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大半乃是为了我的敌人——给他们说得体面一点,就是敌人罢——要在他们的好世界上多留一点缺陷。”这是多么执着而顽强的态度。以上两句反语可以相互参读。 4、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熏熏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这是鲁迅无比激愤的讽刺性的反语。据迷信传说,每逢旧历年时,天地间的众神降临,来到人间享受人们的祭品和香火,豫备给有钱的人们以幸福。而在这时,祥林嫂却被封建礼教害死了。想来“天地圣众”也是不会给祥林嫂这类穷人以幸福的。这就有力而深刻地否定和批判了“神权”的虚伪,同时也对有钱人的“祝福”给以辛辣嘲讽。歆享,歆与享同义,谓众神享受祭品香火。牲,祭祀用的牛、羊、猪。醴,祭祀用的甜酒。香烟、香火。蹒跚,本来是形容跛脚的人走路的样子,这里用来形容“天地圣众”喝醉了酒摇摇摆摆,东倒西歪的样子。 ▲
老舍说:“一篇作品必须有个情调。情调是悲哀的,或是激昂的,我们的语言就须恰好足以配合这悲哀或激昂。比如说,我们要传达悲哀的感情,就须选择些色彩不太强烈的字,声调不太响亮的字,造成稍长的句子.使大家读了,因语调的缓慢、文字的暗淡而感到悲哀。” 《祝福》描写祝福景象的文字,蒙上一层灰暗的色彩,叫人觉得沉郁。这种高超的语言艺术,很值得欣赏。 如,云是“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天色是“愈阴暗了”,满天飞舞的大雪,全无美感,“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爆竹声响是“钝响”,只觉得“震耳”。写新年但色彩却如此暗淡,情调是如此悲哀,不难体会到作者的感情倾向。 2、个性化人物语言: 老舍说:“作家必须先胸有成竹地知道人物的一切,而后设身处地地写出人物的话语来。一个作家实在就是个全能的演员,能用一支笔写出王二、张三和李四的语言,而且能写得恰如其人。对话就是人物的性格等等的自我介绍。” 《祝福》正是这样,“我”的话跟鲁四老爷的不同:“我”的话活像一个新派人物,鲁四老爷的话活像一个讲理学的老爷。卫老婆子的话跟柳妈的也不同,卫老婆子的话活像一个“中人”,柳妈的话活像一个喜欢寻开心调弄人的市井女人。祥林嫂嫁给贺家,这个片段主要是由卫老婆子叙述的,语言特别生动活泼,既俗气又有野趣,跟前后的片段格调迥异。 3、雅俗共赏的白话文学语言: 《祝福》创作于19254年,正处于现代文学崛起时期。但是,我们读鲁迅小说,总觉得特别有味,越咀嚼越有味道。五四文学革命初起,鲁迅一出手,就达到难以逾越的高峰。鲁迅以日常语言为本,又吸收西洋语言细密的结构,又吸收富有韵味的文言成分。铸造了白话文学语言的典范。鲁迅小说语言的成就证明,白话之表现现代人的生活和思想感情,是生动活泼的,也是耐人寻味的,而文言,确实最能表现汉字的微妙,它所固有的呈现性、隐喻性、音乐性,使它富有诗性的意味。《祝福》的语言,生动活泼,活灵活现,精练雅致,准确细密,富有美感。 ▲
3~33段:祥林嫂突然死去。(结局) 34~53段:祥林嫂初到鲁镇。(开端) 54~65段;祥林嫂初卖改嫁。(发展) 66~110段:祥林嫂再到鲁镇。(高潮) 111:段祝福景象和我的感受。 ▲
1、作者:鲁迅,浙江绍兴人,原名周樟寿,字豫才。十八岁考入江南水师学堂,这才改名为周树人。“鲁迅”是其众多笔名中最广为人知的一个,而人们知道“鲁迅”这个名字,也正是得益于其在中国文学史上所具有的里程碑意义的那部作品——《狂人日记》。鲁迅先生的代表作有:小说集《呐喊》、《彷徨》、晚年编写了《故事新编》;散文集有《朝花夕拾》,原名是《旧事重提》;另有散文诗集《野草》;和杂文集《坟》、《热风》、《华盖集》、《华盖集续编》、《南腔北调集》、《三闲集》、《二心集》、《而已集》、《且介亭杂文》等。世人尊称他为“民族魂”。 2、文体:小说是四大文学样式(散文、小说、诗歌、戏剧)之一,是以塑造人物形象为中心,通过完整故事情节的叙述和深刻的环境的描写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文体(文学体裁),小说三要素是人物、情节、环境。小说的情节包括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四部分。 ▲
祝福 鲁迅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 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 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末留胡子,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 “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 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 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 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直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 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 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盯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 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 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梧着,“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匆匆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 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 别的事,则我的答话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 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清炖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祥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 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 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 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 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样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她不是鲁镇人。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上扎着白头 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死了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了。四 叔皱了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寡妇。但是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四 叔的皱眉,将她留下了。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么,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也就姓卫了。她不很爱 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她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她的做工却丝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新年才过,她从河边掏米回来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在对岸徘徊,很像夫家的堂伯,恐怕是正在寻她而来的。四婶很惊疑,打听底细,她又不说。四叔一知道,就皱一皱眉,道:“这不好。恐怕她是逃出来的。” 她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卫老婆子忽而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来了,说那是详林嫂的婆婆。那女人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她特来叫她的儿媳回家去,因为开春事务忙,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够了。 “既是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四叔说。 于是算清了工钱,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有用,便都交给她的婆婆。那女人又取了衣服,道过谢,出去了。其时已经是正午。 “阿呀,米呢?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么?……”好一会,四婶这才惊叫起来。她大约有些饿,记得午饭了。 于是大家分头寻淘箩。她先到厨下,次到堂前,后到卧房,全不见掏箩的影子。四叔踱出门外,也不见,一直到河边,才见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旁边还有一株菜。 看见的人报告说,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只白篷船,篷是全盖起来的,不知道什么人在里面,但事前也 没有人去理会他。待到祥林嫂出来掏米,刚刚要跪下去,那船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祥林嫂还哭喊了几声, 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接着就走上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老婆子。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 “可恶!然而……。”四叔说。 这一天是四婶自己煮中饭;他们的儿子阿牛烧火。 午饭之后,卫老婆子又来了。 “可恶!”四叔说。 “你是什么意思?亏你还会再来见我们。”四婶洗着碗,一见面就愤愤的说,“你自己荐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你拿我们家里开玩笑么?” “阿呀阿呀,我真上当。我这回,就是为此特地来说说清楚的。她来求我荐地方,我那里料得到是瞒着她的婆婆的呢。对不起,四老爷,四太太。总是我老发昏不小心,对不起主顾。幸而府上是向来宽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计较的。这回我一定荐一个好的来折罪……。” “然而……。”四叔说。 于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四婶,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起祥林嫂。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佯了?”意思是希望她再来。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绝了望。 新正将尽,卫老婆子来拜年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说因为回了一趟卫家山的娘家,住下几天,所以来得迟了。她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祥林嫂。 “她么?”卫若婆子高兴的说,“现在是交了好运了。她婆婆来抓她回去的时候,是早已许给了贺家坳的贺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装在花轿里抬去了。” “阿呀,这样的婆婆!……”四婶惊奇的说。 “阿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的话。我们山里人,小户人家,这算得什么?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那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他的婆婆倒是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她嫁到山里去。倘许给本村人,财礼就不多;唯独肯嫁进深山野坳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现在第二个儿子的媳妇也娶进了,财礼花了五十,除去办喜事的费用,还剩十多千。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 “祥林嫂竟肯依?……” “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里,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可是祥林嫂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利害,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念书人家做过事,所以与众不同呢。太太,我们见得多了:回头人出嫁,哭喊的也有,说要寻死觅活的也有,抬到男家闹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连花烛都砸了的也有。祥林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坳,喉咙已经全哑了。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的捺住她也还拜不成天地。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阿呀呀,这真是……。”她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 “后来怎么样呢?”四婢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她抬起眼来说。 “后来呢?” “后来?——起来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我在娘家这几天,就有人到贺家坳去,回来说看见他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又没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 从此之后,四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但有一年的秋季,大约是得到祥林嫂好运的消息之后的又过了两个新年,她竟又站在四叔家的堂前 了。桌上放着一个荸荠式的圆篮,檐下一个小铺盖。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祆,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 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而且仍然是卫老婆子领着,显出慈悲模样,絮絮的对四婶说: “……这实在是叫作‘天有不测风云’, 她的男人是坚实人,谁知道年纪轻轻,就会断送在伤寒上?本来已经好了的,吃了一碗冷饭,复发了。幸亏有儿子;她又能做,打柴摘茶养蚕都来得,本来还可以守 着,谁知道那孩子又会给狼衔去的呢?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来了狼,谁料到?现在她只剩了一个光身了。大伯来收屋,又赶她。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求老主人。好在她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太太家里又凑巧要换人,所以我就领她来。——我想,熟门熟路,比生手实在好得多……。”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 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 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掏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 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四婶起刻还踌躇,待到听完她自己的话,眼圈就有些红了。她想了一想,便教拿圆篮和铺盖到下房去。卫老婆子仿佛卸了一肩重担似的嘘一口气;祥林嫂比初来时候神气舒畅些,不待指引,自己驯熟的安放了铺盖。她从此又在鲁镇做女工了。 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 然而这一回,她的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上工之后的两三天,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 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四婶的口气上,已颇有些不满了。当她初到的时候,四叔虽然照例皱过眉,但鉴于向来雇用女工之难,也就并不 大反对,只是暗暗地告诫四姑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莱,只好自已做,否则,不干不 净,祖宗是不吃的。 四叔家里最重大的事件是祭祀,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祭祀,这回她却清闲了。桌子放在堂中央,系上桌帏,她还记得照旧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四婶慌忙的说。 她讪讪的缩了手,又去取烛台。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四婶又慌忙的说。 她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坐在灶下烧火。 镇上的人们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她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 会有。我一大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孩子,我的话句句听;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 下了锅,打算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满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各处去一问,都没有。我急了,央人去寻去。直到下半天,几个人 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果然,他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可怜他手里还紧紧的捏 着那只小篮呢。……”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 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 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她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她。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后来全镇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我真傻,真的,”她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才会到村里来的。”他们立即打断她的话,走开去了。 她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她还妄想,希图从别的事,如小篮,豆,别人的孩子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事来。倘一看见两三岁的小孩子,她就说:“唉唉,我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也就有这么大了……” 孩子看见她的眼光就吃惊,牵着母亲的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一个,终于没趣的也走了,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气,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她,道:“祥林嫂,你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么大了么?”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她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火起来了。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的下来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痕,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唔唔。”她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着。”她笑了。 柳妈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又钉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柳妈诡秘的说。“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 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柳妈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额上的伤疤。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下。”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 回了。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莱,淘米。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 二元鹰洋,请假到镇的西头去。但不到一顿饭时候,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 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罢,祥林嫂!”四婶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掏米。 “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她。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卫老婆子那里去。但当我还在鲁镇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一九二四年二月七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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